上次遇到她,好像是在龙且城。她对我说,她要走了,在那之后我很久没见过她。
怎么现在她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焱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问我,“马麻你怎么了?”
我把自己的疑惑说给他,“刚才那个,那个什么花女,我认识她。”
焱仙好奇地看着我。
“以前我遇到过一个美女,在迦南学院的时候。有天她跟我说她要走了,也没说要去哪,今天突然在这里见到她,我很吃惊。”
焱仙就问我,“马麻你想见她吗?”
我点头,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又摇头,“说不好。而且,既然她能游街,肯定是等级特别高的花女,我是见不到她的。”
焱仙给我出主意,“既然是花女,给足钱还是可以见一面的。”
我拍了拍自己空空的口袋,“我现在可是一分钱没有。别说见花女了,买碗面吃都不够。”
焱仙又说,“马麻说认识她,那如果她认识马麻的话,说不定她会见马麻呢?”
且不说焱仙这办法有用没用,要找她,起码得知道她是哪一家的花女,才好投石问路。不然,我总不能拿着这个名字去挨家挨户地找吧?
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只能再等两天,起码等魂族和角斗场那消停了我才好露面。
于是我就这么跟着姜妈喝了几天的酸汤。前两天还好,放了四天之后,那堆剩菜熬出来的汤就跟泔水一个味,哪怕知道它里面是大鱼大肉,我也觉得酸的厉害。
姜妈看我不想喝,又骂我,“这会不喝,那天放臭了的泔水你还抢!真是没皮的不叫狗咬,赶紧喝,有这一口不错了。”
哎,我那天不是饿疯了嘛。
但是没辙,一天就这一顿,喝了顶多拉肚子,不喝那是真的会饿死。
除了饿得发慌以外,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男人跟不同的女人乱搞,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种混乱的关系是他们残存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就算有孩子出生,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女人们都是随便认一个孩子父亲,反正生下来的孩子有一大半不是流产死胎,就是先天夭折,严重的甚至一尸两命。偶尔运气好能活下来的,也不过是继续他们现在的生活。这些人根本没有改变命运的希望。
呆在这里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开始研究审判和裁决。
不知道是我获得了什么特殊能力,还是我又被赋予了什么特殊权限,我在审判和裁决身上发现了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技能。
审判和裁决并不是两把孤立的刀,当两把刀同时被激活的时候,是可以产生共鸣的。
这种共鸣需要通过一种类似于领域一样的能力展开。审判和裁决各自拥有一个领域,当两个领域重叠时,将会产生奇异的效果。
之前没有发现,不是我能力不足,完全是因为它没有向我开放这个功能。
但是当我真真切切地触碰到这个领域,感知到来自审判和裁决的力量时,我又回到了当年在船上,有种想把它们扔进海里的感觉。
这不是人能够掌握的权力。
审判领域,以神的命令审判世人,所有被它笼罩的生命,削弱其能力,不受任何限制。就算是斗帝在我面前,也要被砍掉半截实力。
裁决领域,对罪恶之人降下不可抵抗的神罚,被它锁定的罪人,在领域中将失去庇护。无论对方实力如何,穿着怎样坚实的盔甲,只要进入裁决领域,就变得如同初生婴儿那样脆弱。
当两个领域发生共鸣时,领域所有者的一切意志,都将被无条件地传达。进入领域的任何人,其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神的恩赐。
那个冥冥之中一直控制着我的家伙,把这份根本不可能赐予人类的力量给了我。
他在想什么?他要拉拢我吗?
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值得他花这种程度的代价来拉拢?
要知道手握着这样的力量,我随时可以把整个斗气大陆都给他扬了。
还是说他算准了我绝对不会滥用这份力量呢?
毕竟得知我被赋予了这样的权限,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兴奋,而是想马上把这两把刀扔出去。
这不该是人可以掌握的力量,随意抹杀生命,那是神的权力。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掌握了真理,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处决所有人。
大概是我想扔刀的念头被审判察觉到了,它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在用它唯一的表达方式向我抗议。
抗议?找我抗议有什么用,我还想找把你强塞给我的那个神抗议呢。
于是我直接给了它一下,一巴掌拍在它的刀鞘上,“安静!”
审判闭嘴了。
焱仙不明就里,“马麻,刚刚它好委屈的,它不想又被马麻扔掉。”他说完,自己愣了一下,“为什么是又?”
我用平得不能再平淡的语调向他解释,“之前在海上,我把它扔了。扔海里了。”
焱仙呆了,“诶?”然后他扑到我面前,“马麻把小仙仙扔掉了?!”
我用手拎着他的衣服把他揪起来,放在一边,“是,扔了。”
焱仙手脚并用地挣扎,朝着我爬过来,抱住我的衣服,“马麻为什么要扔掉小仙仙?小仙仙不好吗?小仙仙惹马麻生气了吗?”
我觉得烦躁,不是很想理他,但又不得不跟他说话,结果说出口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冷酷得可怕,“装什么可怜,你们不过是他派来监视我的,我不想被监视,你还委屈上了。”
焱仙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马麻在说什么?小仙仙不懂。”
我只想冷笑。
这次轮到审判和裁决一起疯了。两把刀都不明原因地震起来,撞得刀鞘都咯哒咯哒地响。
我只能又给它来一拳,“吵什么?”
结果这次它俩不吃这一招了,继续震。
焱仙委屈巴巴地爬过来,“马麻……我们不想再被扔掉了……马麻……不要扔掉小仙仙……”
我拿起一直咯咯作响的审判,把刀刃拔出来,随着清脆如玉的一声响,冷冽的青光在我面前一晃而过。
被我握着的时候,整柄刀都安静下来。这家伙像是对我表忠心一样,刀刃发出了很漂亮的淡青色光芒,从刀柄传来了恋恋不舍的情绪。
它们现在装忠诚有什么用,只要神说收回权力,它们就会乖乖听命。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把刀重新收回去。起码这会它安静下来,可以消停一会了。
没想到我刚放下,它又吵起来。
我受不了这家伙了。
“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内城里去,谁捡走归谁。”我指着审判说。
审判终于安静下来,彻底不闹了。
虽然不再吵闹,但是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情绪,明明我没有握住它,这种情绪却好像直接从它身上传到了我心里一样。
这种情绪叫做委屈。
我太知道这种情绪了,从我诞生在这个世界起,我就从来没有摆脱过它。
我可以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严厉地批评,可唯独没办法对一个满心委屈的孩子露出半点不满。我知道在一个人最委屈的时候,需要的不是苛责,而是安慰。安慰他,就如同安慰曾经饱受磋磨的自己。
我把审判拿起来,拍了拍它,“行了,我不扔你,行了吧?”
它没回应我,像个生气了的小孩子。
焱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我,“马麻,你真的不想要它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必须拿着审判和裁决,因为这是神给我的通行证。只有拿着它们,我才有资格去见神。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刀,不喜欢只会夺走别人生命的东西。
假如在面对天族之龙的时候,审判在我手里,它会怎么做?会不会违背我的意志直接杀掉天族之龙?
假如在抵挡面具大王的时候,审判在我手里,它又会怎么做?会不会抢在我作出决定之前,先将面具大王杀死?
天族之龙需要的不是死亡,他要的是救赎。面具大王也一样,它只是吸收了所有死去人们的情感才凝聚成怪物,它是东瀛世世代代生活着的人们的共同寄托。杀死他们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让更多人伤心难过。
焱仙忽然说,“马麻,你变了。”
我扭头看他,“什么?”
焱仙的表情变得有点悲伤,“马麻……小仙仙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没有这么难过。”
我难过?我难过了吗?我在为了什么难过?
焱仙飞到我手上,抱住我的手,“马麻,不要扔掉小仙仙,小仙仙会陪着你的,会很听话的。它们也会听话的。”
虽然他这么说,我也只是听听。无论是焱仙还是审判裁决,都是神给我的临时保镖。只要神收回他的恩赐,焱仙和这两把刀会立刻与我为敌,不再为我所用。
我这么想着,就伸手敲了敲审判的刀鞘,“你们说到底不属于我,只是合作一下。我不对你们发脾气了,你们也不用跟我闹。人的寿命不长,我最多也就剩十来年,到时候你们就自由了,去找你们想找的主人。我们好聚好散。”
审判和裁决都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在那个沉默之中,好像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至少让它们安静下来就足够了,目前我并不急着去处理审判和裁决,时间还很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时的我并没有发现,我被焱仙误导了。审判和裁决的确是神给我的东西,但它们对我的态度跟焱仙并不一样。可惜我听不懂它们的话,只能约莫模糊地感受到它们对我的依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依恋,我才没有下定决心抛弃它们。
消停了几天之后,我打算去内城看看。
也不知道是我没看到,还是压根就没有来过,这几天我一直看着内城,却没有再看到过魂族的影子。问焱仙,焱仙也说不知道。
倒是角斗场来抓人的逛了好几圈,大概是不愿意靠近泛着馊味的大锅,都没认出我来就匆匆走了。
这天晚上,我等姜妈睡了,趁着守卫们巡逻换班的工夫,从角落里偷偷溜到了街上。
其实要打听王婉然也不算困难,因为这几天只有她一个花女出来游街过。我随便拉了一个路人问那天游街的女人是哪家的,就有一个人告诉我说那是月阁的头牌,花名叫月影。
我谢过路人,一路辗转找到月阁。
月阁,一座即使是在内城也颇负盛名的娼院。
内城的人为了好听,管这里叫花楼。那些迎来送往的女子也被叫做花女,她们唯一的使命就是趁着年轻出卖色相,设法让自己被好人家挑中,卖一个好价钱,从此余生不愁。
但花女和花女的命运各不相同。普通的花女不仅不受重视,还会被妈妈打骂,被客人欺负,没有人会为她们打抱不平。而有名的花女就不同了,不仅可以有佣人伺候,享受着普通人永远享受不到的待遇,还有机会被名流贵族看重,轻松地脱离苦海。
但在我看来,既然是花女,也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普通的可怜人罢了。
我在密集的人流里躲闪,找到了月阁,站在门口时,半天不敢进去。
这栋月阁单单牌楼就高不可攀,几乎是这里最富丽堂皇的花楼。我身上穿的破旧衣服不但全是灰尘补丁,还泛着泔水的馊味。我这样进去,大概连话都说不上就会被看门的给扔出来。
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决定试试。我找到一个门卫,主动向他搭话,“劳驾,请问月影姑娘是在这里吗?”
门卫低头看了我一眼,根本不理我。
我小心地问他,“您能不能帮忙,给月影姑娘带一个话?”
门卫不耐烦地冲我啐了一口,“边去!不打你还给你脸了,别站脏了这路!”说着就捏着鼻子,“真臭。滚滚滚!”
我赶紧退后几步。
在贫民窟打滚好几天,我大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泔水的馊味。
果然如我想的那样,就我现在的模样想见花楼头牌的月影一面,怕是比登天还难。
我转身要走,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有一个声音。
“这位小哥,稍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