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望郡很远,我确信古族人没有再追上来,魂族那几个鬼影也没跟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放慢了脚步,一边向着北方前进一边问焱仙,“焱仙,刚才那一战是怎么回事?古族是怎么打散了那几个魂族人的?”
焱仙坐在我肩膀上,赶路的事一点也不需要他费力,倒是自在得很。
“马麻也发现了嘛,那几个魂族人没有身体,只有灵魂。”
我点头。任谁看到那几个魂族人的真容,都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灵魂状态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非常害怕直接针对灵魂的攻击。唤灵可以让古族人借用先祖之力,古族的先祖掌握的斗气是神圣属性,可以直接对灵魂造成伤害,并且非常克制魂族的黑暗属性。魂族本来是想破开唤灵核心,没想到古长河直接用神圣斗气引爆了唤灵核心,虽然会严重反噬,但是对魂族的伤害也是毁灭性的。”
“难怪。”我点头表示明白,“但这样一来,魂族不就被古族克制得很厉害了吗?为什么古族还要忌惮魂族?”
焱仙回答,“是。从属性上来说是有这样的克制关系,但神圣斗气不是每个古族人都能用,古长河算是古族里相当有才能的了,也不枉他任右护法。而且那几个魂族人输在没有□□,如果今天来的不是这几个灵魂,而是马麻见到的魂族小少爷魂玉,就算神圣属性克制黑暗属性,也不会对他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还有,我看到古长河用出‘驱散’。和当年我在迦南学院用的是同一个技能吗?”
焱仙点头。
“为什么我能使用?这应该是古族的专属技能吧?”我问。
焱仙挠了挠头,“不是啊,驱散是无属性斗技,根据使用者的属性和实力发挥效果。马麻能使用是因为马麻以前看到过这个技能,所以审判和裁决可以模拟出来。”
“那古长河可以用,是不是意味着古族人都会用?”
焱仙还是摇头,“不是,古长河能用,和他跟魂族的交情有一点点关系……”
“什么意思?”我一惊。
焱仙回答,“古长河本人跟魂族的很多人都认识,他能学会唤灵就是魂族给他提供的材料,驱散也是他从魂族手里拿到的。但是后来发生了点事情,古族和魂族断交了。”
“那古族内部还有多少人能使用唤灵?”
焱仙摇头,“小仙仙只知道现在的古族族长学过,但是没成功。能使用出来的,也只见过古长河。”
“既然古族只有古长河学会了唤灵,难道不应该被高手保护起来吗?何至于亲自出面来抓我,还只带这么几个人?万一死在我手里,古族岂不是亏死了?”我问。
“一是因为唤灵并不增强战斗力,不如说是降低。像古长河那样,开启一次唤灵就要至少五个斗宗以上的高手结阵才能勉强维持,期间他们不能自由行动,一旦被破还会遭遇反噬,对于实际战斗来说反而是限制,所以古族并不很重视。”焱仙说,“二来,可能古族内部已经有其他人学会了,他不是唯一。三来,他们可能就是想用唤灵来对付马麻。”
这样倒是说得通。
这一次追捕古族吃了亏,魂族也没讨到好处,不知道之后两方是不是都能消停一些。
我甩甩头,想把这些理不清的烦恼都甩到脑袋后面去,“古族要是能和魂族正面起冲突就好了,这样他们就顾不上我。”
焱仙无奈地笑笑,“事情不总是能像希望的那样发展嘛……”
罢了,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走吧,去圣女的村子。”
我绕开了中州,尽我所有的可能不和古族发生接触。
在我抵达极北之境以前,古族又派出了至少两支队伍来搜捕我。一次我成功逃掉了,另一次我迫不得已迎战,重伤一个斗宗,砍断了令一个斗宗的手臂。就在我将要脱身的时候,魂族再次出现,这一次他们没有将我作为目标,直接把古族的残兵全部杀死,然后抽离灵魂带走了。
那几个古族人直到看到魂族出面,这才露出惊恐和懊悔的表情。似乎在决定对我出手之前,完全没有料到会碰到魂族。
我本想质问魂族趁人之危,但其中一个人的态度相当强硬。
他这么对我说,“萧族的小鬼,管好你自己。我们给你面子,你也别来搅我们的局。”
从理性上来讲,在已经被古族列为死敌的情况下,不惹魂族对我更有利。从感性上来讲,是古族不义,先追杀我到如此地步,这才吃了大亏。
可魂族这样残害人命的行为,我无法当做没有看到。
但我最终依旧什么也没有做,除了捏紧拳头,什么都没有做。
也许是我的私欲战胜了善良,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在内,总之,这一次我没有帮古族。
在那之后,古族彻底消停了,再没有人对我出手过。他们已经知道了魂族在其中浑水摸鱼,在没有和魂族正面开战的情况下,被魂族借机蚕食,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而我也终于得以安心赶路。
进入极北之境,风景又大不相同。
起初是周围的植被从低矮灌木逐渐变成落叶乔木,大多是适合生长在寒冷地带的冷杉和松林。紧接着是空气越来越冷,日照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使正中午也要穿着冬装才不觉得冷。再者是人口越来越稀少,走很久才能看到一个村子,补给变得越来越困难。
当我深入极北之境后,就再看不见阳光,成日成日只有雪花在乱飞,即使好难得雪停了,也像是入了夜晚一样昏暗。
暴风雪刮得猛烈时,天和地都只剩下一种颜色,没有地图指引,辨别不了方向。在这样的环境下赶路,如果不是有焱仙在给我指路,我必定会迷失在雪地中。
而且天寒地冻愈发让身体变得脆弱,走不了多远就觉得累,手脚冻得发痛,行动严重受阻,就连脸都被寒风吹得毫无知觉了。
走了很久以后,在白色的世界里我看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线。
城市整个透露出古老的气息,风中隐约可以听见铜铃缓慢摇动发出的低沉乐声。
这是一座庞大到超出它应有规模的黑色的城市,所有的房屋都像是黑色的铁和铜铸成,外观雕铸着古老神秘的花纹,檐角之间牵着黑绳,绳上挂着黑色的檐铃。
这种建筑本应该在寒风里结出厚厚的冰层,可是一点冰渍都看不见,廊檐下也没有形成冰柱,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即使是站在入城的路上,也能够看到在城市中央,有一座黑色的高塔,像神插在地上的一柄巨剑,所有的黑绳都向着那里汇聚。
尽管暴风雪呼号,整座城市却沐浴在铃音的海洋里。那种音乐是实质、沉稳的,像山那样厚重,而不是云或者风一样飘忽无形。铃被风吹动而响起的时候,仿佛心脏都被这个旋律带动,随之震颤。
这座古城规划严谨,由中央的广场和塔向四方辐射出去四条大路,大约有四辆马车那么宽,城中居民的住楼严丝合缝地安排在塔的周围。
我在心里勾勒了一下这个城市的地图,有点像是神刻在地面上的巨大十字。
焱仙对我指路,“马麻,这里就是了。”
我抬头仰望城市中心的高塔,“这是村吗?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村吧。”
焱仙说,“这里就是马麻要找的地方。这里没有名字,外界即使知道也只会叫它无名村。”
无名村。镇守在人迹罕至之地的无名村,居住在无名村里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当我踏入黑色的大地,立刻就感觉到了异样。
我脚下踩着的,既不是土,也不是金属,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材料。这材料和建筑是一样的,冰雪无法沿着它生长,所以建筑才完全看不到冰封的痕迹。
见我到来,在城里的人都向我投来目光。他们穿着黑棕色的厚重大衣,用厚厚的围巾围着脸,只露出深邃的眼睛,像一群乌鸦。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我透过破碎的帽檐和围巾看见他的脸,苍老、僵硬,一双眼虽然干净,但没有神采,没有人的鲜活气息。
他开口对我说话,说的是大陆话,和他的脸一样冰冷。
“你到我们这里来,要做什么?”
我回答,“我来找一个人。”
中年男人非常僵硬地回答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我说,“不,她来过这里。”
中年男人没有再坚持,他半转身让开了路,“你去找圣女吧。”
圣女。
他直接给了我这个名字。
“圣女,在哪里?”我问。
“在中间的塔里。她在。”中年男人指向城市中心的高塔,随后就离开了。
其他居民只是远远地看了我一眼,也都各自走开了。
这里的人,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根本就不像活着的人。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透出的都是一股死亡的气息,仿佛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仍然在这里行动着的,只是一具空壳。
我穿过半座古城,一路踏着由黑色檐铃奏出的宏大乐声,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即使是在以斗气文化统辖整片大陆的大时代背景下,依然还有这样接近上古文明的聚落存在。
这座仿佛是黑铁与青铜铸成的城市,仿佛是借由神的力量建成。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承接了来自神的旨意,向人世间传达神谕。可为什么他们却是这副模样?得神明庇佑的古城,却如此凋敝?
当年她说过,这座城市是第一位找到通向神的道路的人留下的东西。
她提到过启示录,是谁写下的,为什么会是最早的三十二位斗帝?
容佳的族人们说过,那三十二位斗帝,其实是天族和……
既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就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要记录他们,为什么要冒出来这样一个诡异的无名村?
为什么这里会有圣女?
谜团太多,多到即使我想要问焱仙,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马麻,先去见圣女吧。”趴在我肩膀上的焱仙主动开口说话了。
我点头,笔直地向着塔走去。
到塔下,我才明白什么是神迹。
这是一座八角塔,底层的直径超过三丈,从塔下往上根本看不到顶。底层的门高就有二十来米,这是一扇巨大的铁黑色的门。门上,塔身上,都刻着令人惊艳的纹饰。纹饰透出上古时期蛮荒文明的朴拙,但又有不可言明的庄严肃穆。这种纹饰我不认识,有些像野兽,却不是古中国的饕餮纹夔龙纹,很多地方又有装饰花纹,卷曲繁复,又带着宏伟神圣。塔身的檐脊延伸出去的不是中国式建筑的琅琊飞檐,像是用黑铁浇筑出来的装饰,它的造型不精致,但有一股韵律节奏在其中。
这座塔,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建造的。
我走上台阶,巨大的门缓缓打开,开出一条能供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行的宽度。
从外面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光线投上去都照不出痕迹,像是被塔里的空间吞噬了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借着门外的弱光,我能看得见脚下的地板上绘着纹路,从纹路样式上看应该是一个巨大法阵的一部分。
大门在我背后缓缓阖上,地面渐渐有蓝色荧光亮起,以我为起点,沿着那法阵的纹路前行,最后画出一个巨大的结界图纹。
太过惊讶于这个结界的精美,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塔的构造。抬头时才发现,这个巨大结界的中心是一座高台,有楼梯通向高台上方。继续向上看,才知道这座高塔居然是中空的,从底部直通塔顶。
站在下方看不清高台上面究竟有什么,我迈步上台阶。
在我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同时,从高台上传来古老沉重的钟声。它有音律变化,却实在太古老,听上去像古代祭祀在咏唱祭鬼神的歌,又像在咏颂一种已经无法听懂的神秘语言。
等我走上台,入眼的是一个穿着祭祀一般华服的少女。她背对着我,手执一柄铜锤,在一排排钟前,奏响某个古老神秘的曲调。
我听不懂这种古乐,只觉得沉重,肃穆,庄严。
曲终,乐声停。少女放下铜锤,端庄转身,双手合十向我行礼。
当我看清圣女的面容,心中又是一紧。
她很年轻,不如说看面容还有些稚嫩,大约十六七岁。可她的神态非常苍老,疲惫,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冢中枯骨的死气。
她开口,吐词全是古老的音节,没有一种现代语言能够解读这些词句和发声。
“马麻,圣女在向你问候。”焱仙充当了翻译。
“没有办法让我直接听懂她在说什么吗?”我问。
焱仙想了想说,“如果拥有古代的秘术,开启它就行了。”
“我没有那种东西。你替我翻译吧。”我说。
焱仙点头。
我对圣女发问,“你们是否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焱仙如实翻译,圣女摇了摇头。
我又问,“我听说当年她来过这里,你们有记载吗?”
圣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审判者。”我说。
当焱仙把这个名字翻译过去时,圣女第一反应是看向焱仙。焱仙又补充了一句话,圣女这才点头表示明白。
“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有诞生。”
“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我问。
“成为审判者以后,她的名字会被抹去。”圣女说。
仿佛五雷轰顶,又好像直接坠入冰窖。
听到这句回答,我心里原本绷着的一根线,忽然断了。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大脑一阵一阵的眩晕。头重脚轻,我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马麻!”焱仙担心地看着我。
此刻,我却连一句“我没事”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
不是我忘记了她,是她的名字,被抹去了。
我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脑袋里像炸开了一样涌出很多东西,混乱、沉重,重得我要支撑不住身体。我抱住头,慢慢地蹲下,想让思绪停下来,让不断涌出的回忆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混乱的记忆潮流才终于退去,留下一片狼藉。
我放下手,看着地面。
“马麻……你还好吗?”焱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圣女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对我的失态没有任何反应,那双明亮却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我,像在看着死人。
“天佑者,现在的天佑者是谁?”我换了一个话题。
“他的名字是萧炎。”圣女回答。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什么可以向她询问的呢?
“神所在的地方,我可以去吗?”我问。
圣女思索了一下,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铜锤,敲响了钟。
一声,两声。这一次,她敲得没有节律可言,像是在单纯地传达什么讯息。
当她的敲击结束以后,我们脚下的法阵忽然变亮了。
法阵开始以我们所站的地方为圆心旋转起来,很久之后停下来,形成了一个新的图案。同时,在法阵的中心,我们的脚下,出现了一行字。是记录异火榜的壁画所使用的文字。
焱仙替我翻译,“北海冰柱。”
“什么意思?”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