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聚过一场,学也学过了,玩也玩过了,就到了散场的时候。不料这上午还是风和日丽,一派明媚的光景,到了下午却下起雪来。柯莳本说着让三位友人等着小雪停住再走,结果是越下越大,待到黄昏,门前的台阶上已经积了小腿深浅的雪层。走是走不了了,于是聂焕又久违地与袁圆联手,做了五人的晚饭。
因着人多,这晚饭倒是称得上一句丰盛,肉有蒸腊鱼,仔姜炒鸡,红烧肉,还有一碟酱肉。菜有清炒的豆苗,正当时的油菜花,还有一碟昨日泡下的萝卜。又用柯莳不爱吃的菠菜烧了个蛋花汤。这顿饭尽是家乡味道,吃到最后,一行人在餐桌上不住落泪。向来在家中倍受宠爱的罗珞珞更是号啕大哭,哭得喘不过气那种。
其余两人也是流眼抹泪的模样,毕竟像聂焕与柯莳这种,与凡俗间并无牵挂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孩子们被送来修仙都是家中盼着成龙成凤的。罗珞珞哭嚷着想回家,想见爹娘,却不晓得她那做五品官的爹是靠山倒了,送她来修仙避难的。
叶枝家中富豪,但她却是个死了爹的遗腹子,族中叔伯眼馋她家的财富,要逼着她娘改嫁。从前她娘以孩子还小为由头搪塞过去,结果去年那些个不要脸的长辈们开始给她说亲了,这家的子侄,那家的表亲,个顶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娘亲实在无法,干脆咬牙跺脚将这独女送到宛陶,去碰仙缘,本想着借仙人名头唬一唬那些贪婪的族人,却不曾想这女儿居然真的被选中了。叶枝擦着眼泪,阿娘听说她能修仙的时候那张笑脸还在眼前,她却不知何时能再回去了。
与这两位相比,袁圆家中就简单许多:她爹死得早,靠着给人洗衣为生的娘养活一大家子人。这年头一个人持家不容易,家里养着三张要吃饭的嘴,袁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娘在京郊给人浣衣时听说仙人要来收徒弟,却托了个相熟的军士,把袁圆作了外地人充进道宫。左右试试也不吃亏,便是选不上,又送回来便是。有个见过仙人的名头,以后说亲也容易些。
这大半年来,不知多少十一二岁的孩子们梦见自己的爹娘,醒来后偷偷哭一场。待到袁圆与叶枝擦干眼泪,罗珞珞方才止住哭声,她见聂焕与柯莳面无愁容,十分坚强的样子,又忍不住难为情道:“其实我往日里并不这样的,只是今日、今日的菜太好吃了些。”
这二人自然顺着她的话,点头赞同,也没有人家刚停下哭声就去揭人短的道理。
吃饱喝足,修炼之后又泡了一趟温泉,睡前的练剑是必不可少的,切磋之后就到了入睡时间。聂焕的性子柯莳还是知晓一两分的,她虽不是那种不许旁的人进自己屋子的个性,却也不乐意同其他人共睡一张床榻的。柯莳本做好了和其他三个姑娘共挤一张床的准备,习完剑却见聂焕对她招手。
“怎么了?”柯莳问。
“今晚睡我屋里?”虽是个问句,聂焕也只是象征性问一问,想来能两个人睡,这小孩子必不肯和三个人挤一张床的。
果不其然,柯莳眼睛一亮,而后又期期艾艾道:“这、这是不是......你莫不是客套一下吧?”
聂焕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逗着她:“对,我就是客套一下,你要是推辞的话就算了罢。”
“诶诶诶!我当然愿意!”柯莳见聂焕转身要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跟在后面。她一边笑着,一边对好友们挥了挥手:“抱歉抱歉,我就不和你们挤了。”
三人也不在意,少个人挤一床总比多个人好。
这两人自回了房,拿着热毛巾擦过汗便是入睡时间了。不过聂焕自从开始翻看书架上的书卷古籍,就睡得晚些,照理还要一个时辰之后再吹熄蜡烛。不过柯莳既在此处,睡在她床上,她自然不好在寝屋里点着灯看书。聂焕将那面画着墨梅的屏风搬到床前遮住光,又披着外衣坐在外厅的矮榻上,正读着一本东洲宗门风物志。
柯莳本来还有些困倦,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见聂焕过来,心下好奇,蹑手蹑脚从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看见聂焕正在读书。
“你在那边探头探脑做甚?”聂焕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书道。
“聂焕你在看什么?还在温习功课么?”柯莳索性光明正大地走上前来,坐在她对面的矮榻上。
聂焕拇指夹在书中,将书封翻转给她看,上书《东洲纪事》。
柯莳“哦”了一声问道:“讲什么的?”
“讲的是道一宗覆灭之后,东洲十六门的一些要事与趣闻。”
柯莳又“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白长老说那道一真君是个什么先天道胎,先天道胎是什么?”
聂焕闻言,这才抬起眼睛看着她,一双深棕的瞳子在烛火映照下亮得吓人。柯莳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聂焕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又微微将眼皮耷拉下来,将那光芒遮去泰半,而后慢条斯理地答道:“先前郑师叔讲过生气与灵气,而生气灵气的极致之物你可记得?”
“如何不记得?”柯莳旋即接过话头道:“生气之极的太岁,却无灵气。灵气之极的各种器灵,却无生气。对吧?”
“倘若有种东西,平衡生气与灵气,这是什么?”聂焕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