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银丝眼镜后面那双与聂清归极像的深棕色眼睛,云清回竟不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回答,只站在原地低着头。倒是聂教授摇头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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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天生就对于商业有非凡的手段,回家不过三五年,便把不成器的弟弟赶到了边缘圈子。借着联姻的利益将业务做大之后,那位能力平庸的丈夫便也被她一脚踢开,只留下两女一子放在身边。
二十七岁时,云清回再次接触到聂清归的消息,却是因为手下员工随口哼的一首歌。彼时人人敬畏的云总从洗手间出来,遇见正在摸鱼哼歌的下属,将人吓得不轻。虽说云清回手段了得,御下也严格,但毕竟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将人训斥一顿。
洗手补妆的时间里,她随口问道:“这歌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黑眼睛的恋人》,”怕她有疑惑似的,下属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正在播放的歌曲封面正是聂清归的写真。云清回一时恍惚。
回到办公室,她难得地开了小差,左右无心处理文件,干脆搜索了聂清归唱的那首歌,却迟迟不敢点开。《黑眼睛的恋人》这首歌总让她自动对号入座,里面会唱些什么呢?失恋的痛苦愤懑?亦或是午夜梦回时的感慨?又或者是对于自己的埋怨控诉?
是一首轻快明朗的情歌,好似夏夜浮着花香的风。
云清回想起她们一起牵手走过的操场,还有聂清归当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语:“如果有天暴露了,我们就私奔吧。”
她记得自己当时不以为然的,云清回从未考虑过要狼狈地逃走,她计划过的未来应当是将完全掌控人生之后,坦坦荡荡地向父母宣布二人的恋情。不料操场上的玩笑话却一语成谶。她们的恋情暴露在大三的时候,好事者将云清回与聂清归在交往的消息捅给了聂教授。一时间双方家长都大动肝火,云家甚至搬离了居住多年的地方,不再与聂家为邻。
云清回早已忘记被关在家中反省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她仍然记得聂清归翻/墙而来时冻得红彤彤的耳尖。
她说:“云清回,我们私奔吧。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唱歌,去过新的生活。”
大概是聂清归这一瞬间的笑有什么魔力,竟然教云清回失了理智,愿意为她抛弃一切,去追寻所谓的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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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爱你,清归。”云清回对着窗边的聂清归说道:“我从前的人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狼狈的日子,此后也不会再有。”
聂清归审视着她,并不发言,那目光锐利得好似要让她疼痛。
云清回还要辩解,闹钟却响起来,打破这份幻梦。
“我真的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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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发行不久,聂清归成为了颇有名气的歌手。嗓音好听,长得好看,歌唱得也好,还是个创作型歌手。她陆陆续续发布的专辑里都有那么一两首传唱度不错的原创曲目,这让聂清归在拥有了许多粉丝之后,还有一块基数众多的路人盘。连带着那些或真或假的同性绯闻也被传得人尽皆知。
聂清归短暂灿烂的一生称得上是精彩,无论是从名牌大学辍学私奔,还是从草根驻唱崛起为当红/歌星,都是旁人罕有的经历,更何况还有一直不断的同性恋情传闻。甚至连带着她的死亡,都叫人惋惜又津津乐道——醉后为了美貌年少的情人与人争执,在游轮上被推下海,最后溺亡。好事者将这死亡编排出十七八种模样,从血腥阴谋到香艳文章。粉丝们为她在海边举行了盛大的哀悼会,最后立下一块小小的墓碑。云清回曾在无人时分,驱车前去为她献上一朵白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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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死在三十三岁的聂清归,云清回的一生堪称漫长,漫长到叫她自己都厌烦的地步。她的事业如日中天,情人更是数不胜数不论男女。有人推测她其实更偏好女性,尤其是搞音乐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只是推测,直到她生命的末尾,也无人能够站在她的身边,共享她的一切,尤其是财产,除了她的儿女们。
说到儿女,云清回无疑是一位失败的家长,她宛如一位多疑独断的君主,牢牢地掌控着孩子们的一切。这一点在她老年,因为精力不济退休之后表现得格外明显。她用股份与财产继承权使得三个孩子对她言听计从,在中风之前更改过三次遗嘱。
而等到尘埃落定,她一手培养的孩子们便如同她恐惧的一般,将她当个累赘一样弃之不理了。在云清回中风的第二年,也就是九十八岁的某一个深夜,她吵醒了看护在一旁的保姆,要求听歌。待到保姆磨磨蹭蹭地打开那首叫人听到耳朵发茧的《黑眼睛的恋人》时,她已经微笑着安然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