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眼中只有你师姐。你可还记得自己楼主的身份?”红衣把酒壶揣回衣袖,稍显严肃了些:“总不能因为你二人的私事,断了宗门的传承不是?便是你不在乎,你师姐可是在乎得紧,难道你从她手里夺过楼主的位置,又要视作玩笑一般,弃了责任么?”
衍一听了她的话,一言不发,目光落到无尽的云海之中,不知在眺望什么。
柯莳以为此事没了下文,告退之后便回了住所。岂料次日寅时早起打坐时,见着纱窗外有一道模糊人影。她居住的侧殿紧挨着楼主的寝殿,常年不许外人进来的。柯莳轻手轻脚将门推开一丝缝隙,从里往外窥视,正正对上衍一的眼睛:“既然起来了,便开始修炼,在屋里鬼鬼祟祟作什么?”
“哦。”柯莳略显慌忙地整理了一番仪容,才佩着剑出了门去。衍一站在前庭,似是专门等她,柯莳不大自在,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楼主。”
衍一不应,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可识字?”
“启禀楼主,我识字的。”
“好极。”衍一点了点头,又问:“现在修为如何?”
“修为我、”柯莳一顿,想不起来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修为。也不待她回话,衍一自行贴近,伸手捏住柯莳的右掌,摸了摸骨:“年岁一甲子出头,金丹六层,差强人意。比你红衣师叔当年差些不多。”
不对,柯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今年才十六。朦朦胧胧的夜色里,柯莳似乎觉得自己的手稍微变大了些,指腹同指根有些常年握剑生出的硬茧,是了,她拜入门下已经四十来年,师父衍一直到今日才肯赏她一记正眼。
“我记得你习剑?”
“是。”
“好极,”衍一又重复了一次,然后右手搭到剑柄上:“全力攻来试试。”
柯莳自无不从。
她虽然对于在楼中的四十多年没有什么印象,但剑修的本能还在,站定之后剑指一礼,右手垂下之时,她已闪现到衍一面前,破风之声追不上剑光,直朝衍一当面一劈。衍一剑未出鞘,左掌翻转带动剑鞘向背后飞射出去,破开非虚的分/身,长剑出鞘振出一道清越剑鸣,赤红剑气已然低扫横切开第二道分/身。跃斩中的柯莳根本追不上衍一的收势,但见她拉出数道长影,本体自弓步回收,带动剑身回转,便要刺中柯莳腹部,这毫厘之间竟生生将剑身倒转,以剑柄一杵,将柯莳击飞出去。待衍一站定,方才的幻影才渐合为一,好似柯莳只是眼花一般。
柯莳撞在庭柱之上,“哇”地一声呕出点清水,狼狈地倚着乌乌站起来。
“速度挺快。”衍一这话在柯莳耳后响起:“不过还不够。”
极尖锐的爆鸣声牵出亮紫色的光线,柯莳飞出百丈之外才惊觉自己浑身汗毛炸起,冷汗直冒。她来不及多想,方才自她背后杀出的剑意带着炽热的气浪将她完全锁定,目光所及之处是无尽火海,连云气也在顷刻间划为火焰的爪牙。她再来不及逃窜,瞬间被万丈烈焰吞噬,化为一体。
衍一站在前庭,仰头看着天空,那正在肆虐的火海翻滚咆哮着,倏忽停滞了,然后便是急剧坍缩,三息之间化作一颗刺眼的光球。光球在衍一瞳孔中越来越大,她持剑的手并未动弹,这颗拖着焰尾的流星急速坠向衍一,带着一路扭曲的水汽,只在刹那便触碰到衍一的鼻尖,其后尾随着幽蓝的身影。衍一勾了勾嘴角,左手朝背后一抓,宛如抓小鸡一般穿过柯莳幽蓝色的火衣,将她拎到身前,移步换影间与她调换了个位置。光球瞬时停在柯莳鼻尖,后面那道分/身也凝滞在半空中。
“好极。”衍一今日第三次说这句话,柯莳被她制住,动弹不得,眼见衍一掰开她的手指,将乌乌取走。把玩片刻后,衍一问:“你这剑倒是有趣,与我的佩剑宛如孪生。”
她将柯莳放下来,抬手便将光球消弭于无形,柯莳的分/身自然也消散了去。衍一将乌乌丢到柯莳怀中,又抬起自己的剑给柯莳看——一把明澈古朴的长剑,剑身有隐约的红色剑纹流转。
“恕弟子愚钝。”柯莳看看蓝白二色的乌乌,又看看衍一的剑,不明白有何相似之处。
衍一左手掐了个剑诀,剑纹流转间长剑陡然被赤色烈焰覆盖,而乌乌也被这剑诀勾动,燃起幽蓝陨火。她扬起下巴对柯莳示意:“这两道陨火如出一辙,不过你那蓝火更加精纯。你这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的一位友人所赠。”聂焕的脸庞在柯莳脑中一闪而过,叫她记不分明。
衍一轻笑一声,问:“你这友人该不会与你年纪相仿罢?”
“当是如此。”柯莳下意识地点头。
“那你可得仔细点了?”
“啊?”
“送你这样珍贵的礼物,你这友人怕是对你别有所图啊。”她的神情比之柯莳从前所见轻松许多,竟起了点调笑之意。
“楼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好生愚钝,依为师之见,这人怕是想与你结为道侣,掏出压箱底的宝贝讨你欢心呢。你若是没这个心思,这剑可要乘早还给人家,拿着烫手啊。”衍一微笑着将自己的剑收回,那神情漂亮得没话说。柯莳呼吸一滞,忽然想起了聂焕的脸,旋即黯然道:“她对我,必不会有这种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