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翰转着眼珠一副继续洗耳恭听的样子，梁氏再明道：“放了凉儿跟小六子，带走你妹妹和桃李。它，归你。”纸笺上说得清楚，若六子死，他也不必来这一趟；同时，她也相信这个扮猪吃老虎的方家二少还有些未泯的良心，不至于真把事做绝。手上又倾让出册子。

“好！”此话一出，方翰当即拍手称快地爽快应了。伸手欲再接时，不想又被梁氏一个反手撤回，“只是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太子殿下那儿……”

“放心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若真是个无情无义没头脑的小人，只怕贵府的二少爷早横死在了去蹉跎村的路上，这会儿连当和尚的庙门都进不去。”方翰打消着她的顾虑。

又几言后，梁氏这才心安地相托于物。

而另一边，方翰走后，梁氏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亲见了身边值得她信赖可靠的邱掌柜，向其打听着贵叔的音讯，只因她早在那日急唤来贵叔知晓黄册不保时，就将另一本、与之同重要的鱼鳞册（也就是官府为确认地权和征收赋税而攒造的土地簿册，内载字号、四至、亩分、等级、坐落土名、地块简图以及业主/户、居住地等信息，因所绘地块图形排列状若鱼鳞而得名。说白了，即土地税收的重要依据，要不然打仗靠的什么，不都是民脂民膏吗。）亲托与贵叔，待假相府相爷之手亲面献于圣上，以此各执一势，三权钧立，或伏望解“甲”归田，明哲阀退，保全其身。

眼下，梁氏能做的都做了，正待再要问时，邱掌柜未言先臆、仍星儿半点消息没有地摇了摇头，之后覆礼欲退下。

“等等！”梁氏忽想着什么，且慢道，“历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打今儿起，二少奶奶娘家那儿……咱们不给招黑就已是万幸，以后，就别再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啦。”

“嗳嗳！二太太慧心高见。”邱掌柜俯首听令下去了。

而这些，等方懿圆从梁氏那儿亲口彻明时，已是伏枕月余、胎稳气定的不知哪个三九严冬后了。

既然兜兜转转该走的留不住，为了肚子的孩子，她这回算是不从我心，也逝水不复地应了。

见方懿圆要走，此番随行的人中竟没有自己，倒是多了一个桃李，一心为苦等小六子的知言，也就不勉强的勉强留了下来。

见她留下，不得不说，方懿圆和桃李都同时松了口气。

临行的前一日，苍穹浩茫，微风伴雪。

方懿圆穿着一身儿墨花月白厚厚的冬装，顶着悄然息变的寒风衣衫猎猎地走在青砖甬道上。北风裹挟着院外架着能装煮人的两口大锅火后浓呛的焦土气息呼啸不止，飞沙并着烟尘纷纷滚滚地扬打在她的脸上，遮眼迷间，看着满庭的浮华一梦，这……是那人开天眼早就看到的吗？再看着墙角独自凌寒而开的那一抹淡黄，方懿圆眼底布上了阴郁。

那天，闵炎凉和小六子以梅换梅，手握一簇梅的想要跟自己献殷勤，方懿圆其实是知道的。

奈何人香赛过花香，辜负那时春，而今落花飞满襟。

“二少奶奶——！”还是那样的声音！方懿圆倏然回首望着一个满身风雪从寒冬走来，亦是从轮回的边缘化身着和她打着招呼，可惜——不是她。但已泛起涟漪的眼底，却是一扫阴郁，有被安慰道：“六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二少奶奶好好儿看看你！”她过犹不及患得患失的样子，一如对待闵炎凉。

“呐，二少奶奶，送您的。”小六子就是再被她看一百遍，也还是会害羞的颤颤巍巍地从内襟摸出枝别样、鲜好看的梅花来，“知道您喜欢，往年二少爷想送又不敢送，这回他不在，我代劳他一并送了！”又怯怯地笑了笑。

“你，你这手怎么了？”方懿圆正接间，便见小六子缠着布的手上血迹斑斑，还意图要掩，遂厉问着，“是不是我二哥为了求证佛牌里的东西，对你动刑了？”

“这……这……”小六子哪知道那玩意儿里究竟是什么，又是真是假，可既然二少奶奶说了紧要关头能保命，他便一口咬定是真。为了以身试真，他更是心一横，自断一指，纳了投名状。这才得以保全回来。

“你呀，说你和你二少爷一样没良心，可心，都可够狠的！”知道这些，方懿圆不再揭疤，佯嗔了句。

“可不是呢嘛！二少奶奶如今要走，不也狠心着揣着肚子装糊涂，连我这个嫡亲的奶奶都不来打声招呼。”只见大太太温氏独自一人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缓步走来，对小六子偏头示意下去后，婆媳俩目中见己的，她先错开眼，盯着方懿圆被厚重的冬衣遮得有些微微鼓起遮莫不明的小腹，诘问着先开了口道：“孩子的事，我不来问你，你就真不打算给我个交待吗？！”